作为教育局长，我的孩子也上学难
最近，在朋友圈隔三差五就看见有关对西安上学难及学区房的吐槽，据说西安市教育局局长的日子空缺了近百天，证明领导们也确实觉得这是个难题，举棋不定。
家长们都很激动，也很愤怒，我看了那些能看到的吐槽文章，也觉得言之有理，但遗憾的是，这件事聊到愤怒的时候也就结束了。
我想，除了愤怒，一定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包袱。
为此，我找到一位朋友，他的老父亲是西安某区的一位教育局局长，几年前从某高中教师的岗位退了下来。
对，一位好好的教育局局长，越干越低，最后只能混一个老师来养家糊口。
叫他老黄吧。
1
老黄最早是一位化学老师，后来被领导赏识，请到了教育局工作，又干得不错，慢慢地成为了这个区教育局的一把手。
他每天都忙什么事呢？
接电话、关机、接电话、关机、接电话、关机。
接那些从各种门路找来希望能为孩子安排个好学校的电话。关那些实在不想应付又不知怎么拒绝的关系。
他想过办法换手机号，但依然不能改变问题。
因为，他的电话就是从内部传出去的。
比如，A和他是同事，乃至上级，然后有人找到A办事，A就打声招呼，顺理成章地将老赵的电话给了出去。
那老黄给人办事吗？办，这个答案很坦诚。
但他只给他的领导们办事，听起来很势利，但这是他唯一拒接不了的。
比如，昨天某某领导给他电话，说区里最近招了大项目，为了回馈投资商，给XX总的孩子安排一下上学的事儿吧，区的工作难道教育局不支持一下？
比如，今天某某领导给他电话，有个媒体的朋友都是自己人，这些年报道了我们的很多正面形象，区的对外形象难道教育局不支持一下？
比如，明天某某领导肯定会给他电话，XX哪的地卖不上价，为了吸引开发商，我们承诺会在附近建一所公办小学，提前没给你说，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，区里的税收难道教育局不支持一下？否则拿什么给你们发工资？
是的，教育资源，被视成了一种社交货币，成为其他部门的生产资料。
2
老黄除了给各位领导和同事行个方便，再也没有给其他任何人走过后门。
包括他的孩子。
有一次学区变动，他的孩子在初二时无学可上，当然，他们也有内部政策，教育工作者的孩子优先入学，尤其是领导。但之前所谓的火箭班不能待了，因为名额已满，只能去普通班。
老黄也是正常人，也十分不服，充满愤怒，因为他儿子当年是凭实力考进火箭班的，现在凭什么自动退出？
可是，没有实力的愤怒是毫无意义的。
他虽然是区教育局的一把手，但这个学校是市属的，他这个小局长得去找市上教育局的大局长才行。
大局长的工作跟他差不多，也是接电话、关机、接电话、关机。
他吃了几次闭门羹，只能假公济私一次，打着汇报工作的幌子，在会后临末两人在洗手间打到照面时，他才有机会提起孩子上学的这个事儿。
大局长尴尬地笑笑，似乎也是着急回避这个问题，上完厕所连手都没洗就走了，只留下一句“那个学校的校长我说不上话。”
是的，很多时候我们都把教育局局长想得太万能了，在现行的权力结构下，他成不了救世主，拯救不了每个孩子。
即便如今百日之后，新的教育局局长来临，他也不是你想要的救世主。因为这个岗位，这个角色，在剧本里就没有超级英雄的预设。
△ 2017年西安小升初考试现场
老黄无计可施，只能约这个学校的校长吃饭，校长也很忙，便婉拒了他的请求。
因为不愿凑合普通班，忍不了莫名其妙火箭班的名额被取消的怒气，他不让孩子去上学，表示抗议，结果就无学可上了。
是不是很作？但天下的父母心都是一样的。
3
后来他也想通了，他成天看着网上各种家长的口诛笔伐，自己也常劝家长们对学校不要挑三拣四，放着自己学区里的学校不上，非要闹着去其他学区的好学校。于是就想着以身作则，也不享受什么特殊待遇了，让孩子就去新的学区里去上一所非重点学校吧。
后来他发现这所学校也没有外界所说的那般不如人意，孩子的成绩没有受什么影响，只是人少点。
他在岗位上也想有一番作为，当看到很多网友不停地在给他们普及和高喊教育的意义时，他很无语。
△ 知识改变命运不只是口号
他说：“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，我能不知道教育的意义是什么吗？但是意义不能解决问题。不知道意义是愚蠢，而迷信意义是愚昧。别成天给我上什么价值，现在的中国教育搞不好，就是价值观太多了。”
这不是傲慢，也不是抬杠，而是问题的结症不在此。
很多家长向他呼吁多办学校。对此，老黄说：“我一直都很想多办学校，区里学校多了我的政绩也好看啊。在上任的第一年，我希望能在任期内新建十所学校；第二年，我把这个目标下调到了七所；第三年，我想只要能建成三所就不错了；第四年，我就走人了，呵呵。”
他遇到的最大现实问题，就是没钱。
政府不行，民营上嘛！让民办学校嗨起来！
可是，建造与运营一座学校的成本与门槛之高，不是一般民营企业能承担的起的，即便企业承担得起，应运而生的高额学费西安大部分的家长们也承担不起。
4
有一件最让老黄心酸的事儿。
那就是有一年，相关部门为了吸引一家世界五百强的超高层项目，以较为优惠的价格将地给了这家企业，最慷慨的是，为了表达政府的诚意，企业可以先不用付土地钱，等到项目建成回收资金后，再给也不迟。
这个项目一盖就是四五年，现在还没完。免费用着地，还钱的时候也不用给利息，这么天大的好事，企业就相当于一分钱没花最后还把钱赚了。
老黄想说，政府财政吃紧，干教育没钱，但对企业倒是很大度嘛。
△ 再穷不能穷教育，也是耳熟能详
而民营教育想要拿地办学校，呵呵，“都乖乖的啊，一分钱都不能少。”
多少民办教育为了节省成本，缓解资金压力，都选择的是一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学校，你看看西安那些民办大学的位置就知道了……而办小学、初高中，肯定得选在市区或近郊，都是寸土寸金，没钱谈个毛线？想要先免费使用土地？等你先能把学校盖到两百米以上再说吧！
我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，也并不想否定招商引资的价值，来为教育鸣屈，这确实也是两码事，我只是单纯地为土地感到心疼……
老黄的儿子中考完上高中时，又因为一次上学难问题延误了三个月才找关系入学，事关复杂，也不宜展开讲，总之就是很难就对了。
怎么体现这次很难？好让大家能发挥尺度的去想象呢？
经过这次事，老黄不想当管官了，主动辞职，要去一所高中当化学老师。
他确实不是一块当官的料，还是喜欢教课，很快，他成了一个班的班主任，全年级十五个班，他们班的高考升学率能排进前三。
然后风水轮流转。变做校长要开始看他的脸色了。
有次校长要安排某位领导的孩子进他们班，他极力反对，最后不惜闹到校长办公室，放下狠话：你如果非要让这个学生进来，那我就辞职。
为了升学率和业绩着想，校长选择了妥协。
但他的职称也自此没有再升过。
5
这就是老黄作为一位几年的教育局局长，一位终身的教育工作者平淡又模糊的故事。
不管他是不是个好官，我都相信他并没有抛弃那些呐喊的家长们。因为他也在用他的方式抗争。
他并不姓黄，感兴趣的朋友也不要去查西安哪个区的教育局局长姓黄。
之所以叫他老黄，因为这平常都是狗的名字。
看到他退休后，成为一位依然郁郁寡欢的老人，我就想起《大话西游》中大结局的那一幕。
至尊宝抱着紫霞仙子，看着远远消失的孙悟空背影，嘲笑地说道：他好像一条狗哎。
注：本文根据老黄的口述记录整理而成，并不代表作者本人的立场与观点。仅供笑谈。
作者：芳草天
陕光灯（shaanlight）出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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